關於戲劇的熱情,我會用一輩子燃燒 / 劉亮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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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演出無數華人劇場與影視經典作品,資深戲劇工作者劉亮佐(斗哥)的表演實力,我們已無需贅言;但,也許你還不知道的是,他與果陀正式合作,是直到《步步驚笑》之後才開始?如今的他,更是兩岸青年劇場工作者最強勁有力的幕後推手?這些故事,都將在本次訪問裡由斗哥為你親口揭露。

企劃編輯 Vindy Huang
採訪撰文 顧軒
攝影 英信

戲劇圈中,人人尊稱「斗哥」的劉亮佐,不僅編、導、演三棲,跨足劇場、電視、電影領域,回顧這三十多年歷程,他曾參與過無數經典作品,如表演工作坊《暗戀桃花源》、《運將、黑道、狗和他的老婆們》、《寶島一村》,大導楊德昌的《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和《一一》,蔡岳勳導演名作《名揚四海》與《白色巨塔》等等。此外,他還主持過收視率極高的行腳節目、入圍多次金鐘,更憑藉《名揚四海》抱回戲劇節目編劇獎。近年來,斗哥提攜後進不遺餘力,創辦兩岸劇本創投平台計畫,牽起兩地表演藝術的更深緣份

劉亮佐(第一排中)主辦「兩岸劇本創投平台」橋接創作者與製作商之間,更緊密的渠道與機會。

採訪當日,斗哥對工作表現出的專注、待人處事的溫暖親切,亦在細節之處一一展現。好比在攝影師要求之下,就算動作一次次重來也不顯疲倦,甚至主動提議要來個「踢腿跳躍」,只求畫面能有更活潑的呈現。受訪時,斗哥深知提問者想要的答案,他還現場發揮高超的模仿功力,逗得眾人笑聲不斷。在斗哥身上,我們看見一個人對戲劇的源源不絕熱情 ;但他說,當年會選擇念戲劇系,其實是一段誤打誤撞的緣分⋯⋯

愛聽相聲的小子蛻變成戲劇大師

「我高中成績很爛,模擬考根本考不上大學,愛聽相聲的我,只知道自己想念電視電影相關科系。某天有位老師告訴我,有一所新成立的學校可以去試試看。本來以為,北藝大戲劇系的課程會和電視電影相關,重考考上之後才發現,內容不僅毫無關聯,甚至還禁止我們參與這類演出。」回想起意外踏入舞台表演的開端,斗哥這麼說。

生命裡的每個際遇,也許當下不甚理解,但,它終究會透過時間向你透露意義何在。

起初,對舞台全然陌生的斗哥,卻在已逝國寶級京劇大師李柏君老師的課堂上,激發日後他對傳統戲曲的深切熱愛。「小時候的我,喜歡聽吳兆南與魏龍豪老師的相聲表演,再加上父親是京劇票友、週末會帶著我看相關節目,耳濡目染下,在上柏君老師國劇武功課的時候,只要一擺起動作,身體自然就很適合那線條,老師還一直誇獎我,讓我不但喜歡這課程,也產生了很大的成就感。」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uFioSzqKzXs

當年,國劇武功課七早八早就要開始拉筋練功,身邊很多同學能睡就睡,但斗哥可是一堂都沒缺席,甚至日後還跟學校爭取開設相關專題課程、一路修習到研究所,期間長達九年時光。不知不覺中,他的表演就是擁有比旁人更深厚的底蘊,「很多人問,為什麼你在舞台上能把身體站得那麼直、咬字這麼清晰?這就是京劇武功練出來的。在台上,觀眾怎麼看你?你怎麼把氣散發出來震住全場?這就是精氣神,是柏君老師手把手傳授給我的。

劉亮佐(右起)與屈中恆受邀於「廣播金鐘獎」頒獎典禮上精湛的相聲呈現。
兩人也即將於接下來的國際知名喜劇《步步驚笑》中再度攜手演出。

往後不同時間點,斗哥也與多位台灣重量級大師相遇,參與多部被他視為「轉捩點」的戲劇作品,「電影的話是《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我第一次拍電影就跟楊德昌工作,那是非常重要的啟蒙。電視則有兩部,一部是賴聲川老師做的台灣第一部情境喜劇《我們一家都是人》,而另一部是蔡岳勳導演的《名揚四海》。劇場是表坊的《運將、黑道、狗和他的老婆們》,那是我第一次執行喜劇,玩得盡興也讓現場觀眾笑到東倒西歪,是過去的我從來無法想像的。

斗哥心底明白,他並非靠外表吃飯的表演者,也因此,他對自我的要求更往上攀升、幾乎到了嚴苛的地步。為了保持最佳狀態,私底下的他靠打拳鍛鍊身體,每逢演出,斗哥秉持從京劇學到「台上八分累,台下就該練到十二分累」的精神、不斷磨練自己。「找我演戲的人,大多會找我演最佳第六人,所以我必須準備好一個演員該有的工具。不夠的時候就得學,可以說,身為演員的我沒有哪一項特別強,但也都沒有特別弱的項目。」[1] 

傳承自身經驗,做青年藝術家後盾

「在台灣當演員吶,是一件辛苦而且不太容易看到未來的事。」提起當初創辦兩岸劇本創投平台計畫的契機,斗哥有感而發地說,「當年我們畢業之後,每個有戲劇系的學校加起來,一年至多一百五十個學生,畢業後面對所謂的五大劇團,就是一個蘿蔔一個坑。那現在,每年出來可能有上千個學生,結果還是五大劇團,這些人要幹嘛呢?以前覺得做演員很苦,現在做演員不是更苦?」

民國一百年左右,斗哥深覺,當演員這件事的節奏很可怕,忙碌一段時間之後又會賦閒在家、就算他在戲劇圈已累積二十多年資歷,製作單位還是開出一樣的價碼。上述種種因素累積,導致他與表演做更決絕的切割,他選擇唸台大EMBA,去接觸不同領域的人脈、開出適合的表演價碼,拒絕客串型演出。直到2013年斗哥接演《華麗搖滾—山海經傳》,接觸了師大表演藝術研究所的學生,觀賞他們充滿創意卻苦無重演機會的作品之後,一步接著一步,斗哥從協助台灣舊作赴對岸重演出發,爾後,再催生從劇本創意為起源、試圖改善戲劇市場的計畫。

「成立兩岸劇本創投平台,主要概念就是希望創意不要被埋沒、直接與市場對接,並得到實際被演出機會。如果我今天要做一個戲、需要好的idea,我們可以天馬行空地聊,你甚至連寫故事大綱給我都不用。所以我成立了劇本創投平台,想參加海選的人只要寫五百字就好。剛剛頒獎的第三屆,我們就收了297個五百字故事,到了第三階段,我們會從三十個大綱中選出十個,用兩個月時間孵化成劇本,你擁有與老師面對面討論的機會。過程中投資公司都會給意見,看這劇本適合寫成音樂劇或電影都行。」

除了斗哥邁入事業的另一里程碑,他的寶貝兒子劉子銓,近年也成為備受矚目的新生代實力派演員。提起孩子同樣邁向戲劇之路,斗哥雖驕傲卻也難掩焦慮,他說,「兒子要往這條路走,我其實很糾結,因為我知道太辛苦了,所以我從來沒有引導、鼓勵他去做這件事。」面對演藝圈這複雜環境,斗哥只希望孩子能保有初心,不要迷失自我就好,「影視這一塊很容易產生價值偏斜,因為大家會對他噓寒問暖、對他太好,久而久之,會讓他認為這是理所當然;甚至拍戲時,他會覺得鏡頭是可以NG的,不需要太準備。關於這些,我都不斷在提醒著他。」

公視迷你劇集《媽媽遙控器》由劉子銓主演,劉亮佐主要傳授身教之道,望子保持初心。

在《步步驚笑》終於與果陀結緣

多年劇場生涯裡,斗哥曾與各大劇團合作,令人難以置信的是,他與果陀劇場之間的緣分居然遲至《步步驚笑》才開始。「其實更早之前的《大鼻子情聖-西哈諾》有找過我,但因為時間不許可,所以很可惜地錯過了。」

而2009年開始演出如今邁向十年經典的爆笑喜劇《步步驚笑》,對於斗哥而言,它的成功無非是特殊喜劇節奏堆疊使然,「它是驚喜不斷的一齣戲,有的喜劇讓人順順地笑,這齣戲則是有點爆,突然一個東西蹦出來的時候,你會好像中箭一樣,想說:它怎麼會這樣玩?所以為什麼叫《步步驚笑》,那個『驚』是『驚喜』、『surprise』,讓你忍不住笑出來。」

國際知名舞台喜劇《歩歩驚笑》影像來源 / Godot Theatre

在導演楊世彭概念下,《步步驚笑》運用簡約主義舞台,一切全憑藉演員的高超演技形塑37個場景;此外,台上四名演員還要化身成44個奇異角色,這前所未見的高難度挑戰,就算經驗豐富如斗哥,也曾面臨角色難產的問題,「好比莊園主人這角色,導演希望他是一個非常奸詐、城府很深的人,看起來就像是一個壞蛋!不過,運用各種方式他都覺得我不夠壞,而且角色聲音很困擾我,他是一個金字塔頂端的有錢人,要如何達到邪惡?那時候跟導演溝通滿久的,排練過程甚至還有點沮喪。」幸好,斗哥最後仍然突破難關,達成導演心中設想的目標。「我後來還聽說咧,導演不知道跟誰講,哎呀!這個戲一定要找阿斗過來,他那個莊園主人演得真好!我想不到有誰比他更邪惡!」斗哥一邊模仿導演一邊說。

國際知名舞台喜劇《歩歩驚笑》影像來源 / Godot Theatre

回想這次與導演楊世彭合作,大師對戲劇的熱情與堅持也令斗哥深感敬佩。「因為我是非常有效率的導演,楊導演也是一樣,我很喜歡他那一種上下班制的排練,準確抓住每一次進度,時間到就走人,絕不囉唆。再來是他對戲劇的熱情實在太恐怖,你想看看,八十幾歲的老先生,一跟你排戲的時候,那精神之旺盛的!整個臉漲紅!希望自己到了八十歲還能向他看齊。」

能夠一直演出,就是最期待的事

演員,其實是個偏離社會主流期盼的行業,收入不穩定、將來不確定,一切都要靠身邊的親友多多擔待才行。在斗哥心中,他也有許多想要表達感謝之意的人,「家人一定是要的,像我媽媽,在我離婚、演出或出外景的時候都會幫我照顧孩子。還有我現在的太太小僑,她特別理解我們這一行,家裡大大小小事情都幫我cover下來,也把銓銓照顧得很好!學校的老師也很重要啊,包括過世的柏君老師,然後陳玲玲老師、賴聲川老師等等,都是我很感謝的人。」

身經百戰的斗哥,重視經驗傳承,很願意給青年表演者真心建言。他說「要當個演員,不僅要把基本功準備好,你還必須對各種事情懷抱強烈好奇心、大方開展你的熱情。現在是網路時代,大家都覺得待在家裡上上網、滑手機和社群軟體就能看見全世界,這是不對的!看一個人講話,跟你和一個人聊天是兩件事情,沒有任何體驗能夠撇除真正的面對面。

那麼,對於身為表演者的自己,斗哥又抱著什麼樣的未來想望?面對這難解大哉問,斗哥一派雲淡風清地說「能夠一直演出,就是最期待的事。 」

國際知名舞台喜劇《歩歩驚笑》影像來源 / Godot Theat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