企劃編輯 Vindy Huang、Claire Wang
視覺風格 Vindy Huang、英信
採訪撰文 陳亭聿
攝影 英信
圓框眼鏡，不時把橘紅色鴨舌帽拿起，理理頭髮，然後再把毛髮徹底蓋塞到小圓帽裡。眼前身高百八有餘的大男生，頭髮自然亂捲，不小心就往中分復古靠攏的造型。他是林家麒，劇場人稱「老爹」，三十多歲的年輕劇場演員，訪問當下時逢台語歌舞劇《台灣有個好萊塢》演出檔期，口碑爆棚不斷加演的喜劇《五斗米靠腰》也預備再次登台。
看過林家麒為戲上 《博恩夜夜秀》 節目宣傳，便知道眼前這傢伙打扮起來帥的，何以人稱劇場界王陽明，豈料劇場王陽明平素卻喜歡居家、鄰家、微顧家造型。可你說他扮醜那是言重了，他沒有刻意拿捏卻反而拿捏住的，是一種不張揚，不戲劇化的，得天獨厚的討喜。
佛系老爹來陰的
幾天前我去看了《五斗米靠腰》的綵排， 只見人稱「老爹」的 他領口鬆鬆，球褲垂垂，眼睛直直，坐在一旁箱子上，貌似神色自若地在讀劇本。「你來那天，我在宿醉欸，前一晚大家演完戲去喝酒，很ㄎㄧㄤ哈哈。」他的笑聲裡，不難掩飾這個人對於這齣喜劇的靈活度，如同劇中需要飽含「ㄎ一ㄤ」的趣味，生活裡也必要這些好讓人放鬆歡愉的各種笑料！
這老神在在的傢伙演起戲來，還真不是個簡單角色。在辦公室喜劇《五斗米靠腰》中，他一下飾演性格機車的「老鳥」Charlie，刁難、攬功、推事樣樣來；一下變身電梯裡的「電梯先生」，將雞婆當關愛，殷勤調戲你，苛薄你也是愛你，傻傻分不清；一下又是抓交替的辦公室菜鳥，飲料便當團購，假墊錢真埋單等大小鳥事全順水順風推給你。這些性格千差萬別，陰陽怪氣的牛鬼蛇神，林家麒演來，好像全不費力氣。講專業一點，這就叫作：舉重若輕。
他不是簡單角色，可事情也不像表面上這樣風平浪靜。這齣戲可以演到快一百場，演活職場無間道裡踩著你向上的老鳥，狂噓你、推爆你！以及帶你飛、也帶衰你的電梯先生，不單單是一個心無罣礙的佛系大叔，一位愛看女兒視頻的「老爹」可以勝任得起。
林家麒很會，是因為他不以道貌岸然的聖賢自居，「看起來很不像（劇中的心機主管 Charlie），可我有啊。權力欲這樣的東西，或市儈那一面，只是願不願意去挖掘而已。」他眼鏡背後的一雙眯眯眼，連同酒窩夾起幾條縫縫來，整個人笑得很有禪意。不仔細聽，聽不出話裡的邪氣，「有時候演（Charlie）這種（心機的）角色，可以在大家面前來陰的，很爽。」
無間地獄裡的救命仙丹
林家麒很會，其實也因為他「很不會」。「主角馬克到後來進入職場地獄的無窮迴圈，我也是有這樣的經驗嘿！有時候演到不知道這是下午場，還是晚上場，心一驚，『欸，這不是剛剛演過了嗎，我怎麼還在這裡？』」
年輕的劇場演員在台灣多是接案維生，到處軋戲，林家麒更是得兼課教戲賺奶粉錢，人格分裂、分身乏術時而有之，「在生活中各個角色，我相信我不是扮演得太好。」林家麒擅長以肯定句否定自己，「我相信我的時間管理也不是太好。回家會被我太太罵，怎麼不陪小孩，又沒有做家事⋯⋯。」忙到爆肝人生彷彿卡到陰，台上台下兩頭燒，家事難顧業障重。這是沒坐過辦公椅的他卻能秒懂上班族人生，令觀眾捧腹大笑的驚奇所在。
舞台喜劇《五斗米靠腰》影像來源 / Godot Theatre
悶的時候，要如何保持老神在在，是門深奧的學問。其箇中關鍵的難以分解，主要是因他做了父親，仍沒養成說教的惡習。然而，我們仍能從話中，逐步推敲他鬆散的人生哲學。
其中一條重大線索，是當林家麒談到激賞對象的時候：「之前演《五斗米靠腰》老闆的郭耀仁，他真的吼⋯⋯。連同彩排演好幾百次了，可每次看他都好像老闆又第一次活在這裡。」林家麒描述同劇演員，像是看珍禽異獸啞然與讚嘆連發，最後歸於一句：「他很活在當下，演喜劇很需要這樣的人格特質。」
這次六月底台北加演場，代替郭耀仁出演老闆一角的新成員是壯壯，壯壯的脫口秀習癖，為戲頻添新的變數。除了同劇演員帶來遊走於「笑場」跟「臨場感」邊緣的戰戰兢兢，林家麒也發現年紀和自己相差近半世紀、平行時空裡的創作者，也可能是自己的靈魂伴侶。因為演出《台灣有個好萊塢》中的導演柴哥，林家麒跟劇團一起去拜訪台語片圈的資深前輩蔡揚名，「聽說那時候拍片超克難的，十幾天可能就要拍完一支電影，但他們就是很單純想把一齣戲弄好⋯⋯。」
「 蔡揚名導演跟場記阿姨真的超好笑的，很愛自嘲，他們也是表演和創作者，有些事不用多說，彼此就心照不宣。」當苦情已成事實，解悶就是義務，自古以來不懂幽自己一默，很難活好活滿，「從他們身上會看到一些我們的影子，我就想：原來你們以前也是這樣嘛⋯⋯。」
作伙練瘋話的藝術
究竟是哪樣呢？林家麒並未講分明，不過仍可從他提到「四把椅子」團員時的用語窺其端倪。「我們喔⋯⋯就是愛練瘋話吧。」問到團員特質，林家麒如此這般一言蔽之。2007年他和許哲彬、竺定誼等一群台藝大同學創立劇團，他所自豪的強項居然是話唬爛，我想這大概就是他在台語片前輩身上看見的，最熟悉的風景。
追問創團的核心精神，林家麒這才歪頭想了想，正色道：「我們那時候好像就是說想要做大家『看得懂』的劇吧。」成立之初，他們多為共同即興創作，做了許多像是《等待窩窩頭之團團圓圓越獄風雲》、《刺殺！團團圓圓之通往權力之路》等結合流行文化和政治時事哏的荒唐喜劇。然而，千萬別小看話唬爛的藝術，搞笑而不淪為自嗨，其實是很燒腦的事情，「那時候我們很瘋，常常花很多時間在排練場上一起發呆。」
影像來源 / 四把椅子劇團 4 Chairs Theatre
跟四把椅子團員群聚拋哏打屁，一晃眼已是十幾個年頭。「只能說這幾個朋友真的是蠻合得來！」說到朋友，他話裡流露的感性雖不澎湃但很溫馨，「我真的覺得自己蠻幸運的，我們也是會吵架什麼的，但到現在大家還願意一起做戲、工作，真的是蠻開心。」到江湖走跳闖蕩，夥伴務必帶上。一旦情節需要，隨時可以「靠腰」。
訪談完成後，離開位在二樓的咖啡廳，林家麒在窄窄的電梯裡，很自然地幫大家操作機器，這畫面有點熟悉，如同他在倍受好評的果陀劇場超人氣辦公室喜劇《五斗米靠腰》中，身為電梯先生這樣奇幻角色卻又牽引著辦公室每一個小人物的各種命運。身為演員，把生活戲劇化的同時，其實也常常把戲劇生活化。
